1月23日，武汉封城，人们在遭遇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之时，迎来了一个最不平凡的新年。

大年三十晚上，跟随着各地援鄂医疗队奔赴前线的，还有一群扛着摄像机的纪录片人。他们穿上防护服与医护人员在救治一线共同经历生死搏斗；敲开身处“风暴”中心的武汉市民家门，记录下他们在不平常之中的日常；带上手机和无人机，走出家门，在武汉的街头来一次边走边拍的记录；更有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的外国人，决定用自己的镜头告诉世界一个真实的武汉……

7月28日，在疫情防控常态化的当下，这些纪录片人终于有时间放下手中的摄像机，一同走进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电影论坛，与大家分享他们在抗疫前线的所见所感。

记录时代更应关注个体叙事

作为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获奖的导演，范俭有过拍摄重大事件纪录片的经验，他的《活着》和《十年：吾儿勿忘》聚焦汶川“5·12”地震。今年3月，范俭和一个新闻团队向武汉出发，他们选择了离“风暴”中心最近的居民社区百步亭作为拍摄的“主战场”。

与2008年深入汶川的第一现场不同，这次去武汉，范俭有意选择了“往后退一步”。“我从开始就没有想到去医院拍，我想拍摄的是生活日常。因为疫情之下，武汉人的生活日常是怎样的、人的关系又如何被影响，当时并没有被外界关注，这不符合纪录片的观察态度，也不是新闻视角的观察，所以我就选择去社区，这反而给了我更大的空间。”

拍摄期间，范俭的想法遭遇到了现实的阻力，“很多人是拒绝的，不愿意被拍摄，因为我们的拍摄需要在家里，而且长时间拍私人空间，事实上也把他们家简单的私密暴露出来了。他是确诊的，他是确诊的家属，这本身就是一种暴露，需要很大的勇气。我们被拒绝了很多次之后，终于有一个人同意了。”那些表现社群关系的故事，最后被集结成了一部作品，取名《被遗忘的春天》。

调查记者出身的范士广面对突发的疫情，最本能的反应就是“我要去新闻的中心，告诉大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”。在这之前，由他任总导演的纪录片《人间世》曾引发过广泛的社会关注，这次他决定再次把镜头对准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。但他有意抛弃了跌宕起伏的情节，更多地关注个体化的感受。整个纪录片的叙事视角基本上跟医护人员的视角保持同频，呈现医护群体的视角也是《人世间》最大的特点之一。

“在特别重大的灾难面前，我觉得个人化的叙事、经验和体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支撑，而且会让你看到个体中的经历。若干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这段历史是更为宝贵的东西。所以我们就展开了100个人的采访计划，离开武汉前一天我们还在采访。”范士广认为，纪录片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反映现实和时代的时候，能呈现出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和人的复杂性，“这是你的天性要做的一件事情”。

所有人都进入到一个历史的风暴点，更大的命运把所有人都连接在一起。大家心无旁鹜地卷入一场生死决战，命运共享、同情共感，而个人情感的表达又撕掉了行业、身份所带来的标签，在这个过程中，所有人都获得了一种升华。

“全民记录”正打破创作边界

与范俭和范士广的专业出身不同，武汉人林晨是一名VLOG博主，在B站上小有名气。在封城的日子里，他用手机和无人机拍摄创作的系列短视频《武汉日记》是疫情初期大家最早看到的武汉影像纪录。这些视频在网络上被大量转发，引来热议。

论坛主持人、学者、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院长吕新雨认为，林晨对无人机的使用呈现了非常有趣的叙述视角，区别于传统纪录片。而传统纪录片中无人机的客观视角在《武汉日记》里，成为了个人化的主观视角。林晨解释：“我要从我的视角探索这件事情，所以我首先配上自己的旁白，把无人机的起飞过程也拍进去，使它和我产生关联，让无人机看见的成为我能看见的东西。”

如果说林晨的《武汉日记》完全是一次个体视角的呈现，那么导演、诗人、文艺评论人、大象纪录创始人秦晓宇正在制作的全民记录计划《余生一日》则像一束聚光灯，打在了生活的万花筒上，试图把不同的视角集结起来。而这种企图具有启蒙意义：“大家突然觉得，原来我记录的生活是有意义的，它就是历史本身，原来我就是一个历史的书写者。”

秦晓宇认为，全民记录、全民导演的时代正在来临。“因为我们拍摄的设备非常普及，一个智能手机就能完成高质量的拍摄。真正的创作就是要打破边界，而不是画地为牢。全民记录计划，这只是一次尝试，以后这种方式会常态化。”

秦晓宇还表示，相比在前线拍摄，而重要的是往深处拍摄。深处也许不再是环境、社会层面或者公共空间，而是心理情感和私人空间。而后者恰恰是电影艺术和文学作品最有表达能力的地方。也许未来，全民记录不仅能影响艺术创作，还能够改变这一领域之外的地方。

让世界了解真实的中国

日本纪录片导演竹内亮在疫情期间，带来了两部带有典型新媒体属性的作品《南京抗疫现场》和《好久不见，武汉》。区别于其他拍摄疫情主题的纪录片人，竹内亮预设的观众不仅有中国观众，还有日本乃至全世界的观众。这使他在自己的影片里总是不断在中文和日语间切换表达，并成为自己影片的出镜主角。

《好久不见，武汉》的拍摄对象，是竹内亮从微博招募来的100名网友中筛选出的10位。通过与拍摄者交朋友、打成一片，竹内亮以在华日本人身份进行的主观讲述，呈现了最客观的记录，以此告诉世界发生在中国武汉的真相。

竹内亮透露，《好久不见，武汉》在网络上走红后，改变了很多外国人对武汉的印象。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中国、对武汉的热爱，“我希望通过我们的作品去掉外国人对武汉的偏见，我们会一直记录下去，因为这是最重要的时期。”面对灾难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超越了地域、民族和语言，成了普通人共同的愿望，也为不同国家的人们进行平等沟通搭建起了基础。

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，记叙历史的方式本就是不断变化的，这不仅代表着技术的进步，也蕴藏了人类对于自身的审视和反思。在信息时代，网络让更多人有了记录与发声的权利，参与其中让每个人都感受得到自己的使命与担当，也让历史本身更加深入日常，历史的语言正在变得丰富且有人情味。